返回悲喜同源 六  赵吴眠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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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着电话,她不说话,他用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语气:“真在闹脾气?要我认错?没问题。”

十音心里难过翻涌:“不是这么回事,孟冬你别往自己身上揽。”

孟冬犹当她是在闹别扭:“加加,等我回来,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。你想听的,我现在也可以说。”

十音不忍再往下,只是说:“不是这样,孟冬你真的特别好,但我们就这样吧。”

“发生了什么?”

“没什么,我就是觉得特别累,想放弃。”

“放弃我?”

“嗯,我得……出个远门,应该不会回来了。”

孟冬声音冷极了,像是竭力压着火:“如果是玩笑,劝你当面开。”

“不是玩笑,也没闹脾气。要说再见了孟冬,这些年,谢谢你。”

这是她说的最末一句,绝情绝义。

后来的岁月里,十音一直极度追悔。但每当她想,如果准备充分,她应该对孟冬说什么?便更无解。

孟冬最末一句,声音里的温度已然冷却,问的却是:“假如求你?”

梁孟冬这人,是众所周知的恃才傲物、目空一切,至少十音从未见他求过什么人,他没有这个需求。

十音听到那处,已是撕心裂肺。又暗思量,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。她就此下了狠心,切断电话,将那电话卡也一并废了。

十音再次与孟冬说话,是八年后,在他音乐会的后台。她称他梁先生,询问他能否打开琴盒确认。

风声在林间呜咽,树叶沙沙如一场在遥远处落着的雨,衬得靶场的喝彩喧嚣声极缥缈。

孟冬在问:“加加,那年发生了什么?”

他声音沉缓,令人心安。

没有怪责的语气,像她走遍千山归来,遇到守候经年的故人。

“孟冬,和拉琴运用肌肉的原理相似,到了后期,最完美的动作,同样出自肌肉记忆。身体都要放到最松,以最小的肌肉紧张度,保证最大的臂力稳定。”十音在讲述要领,边示范给他看,“临场只有几秒钟的反应时间,动作要果决。”

她的眼里涌着泪,瞄准器里视物不清,十音毫不犹疑地扣下扳机,子弹自动上膛的咔嗒声,子弹出膛时破风而过的呼啸声……

十音放下手中的m4,她很清楚,即便是这样的可视度,靶纸上的成绩依旧毋庸置疑。

打靶能帮助稳定心绪。十音知道孟冬还在等待,她目光平静,回视过去:“孟冬,那年家里出了大事。妈妈被害,我杀了一个人。”

他顿在那里,将震惊藏于眼底,在等下文。

十音说起白天听闻笑笑的坏消息,她说想要不顾一切,飞奔到他身边来。

可她诉说起自己那段惊心往事,却很淡然:“算起来,该是你半决赛那天。有人来家里找东西,打开保险箱,带走了我爸爸的电脑,杀了我妈妈。我差一点也出了事,但我杀了他,得救了。”

靶场灯火渐渐黯下去,十音的眼前,隐隐有飘摇的梧桐影。

那是s音院琴房门前,他们熟悉的幽微路灯下的那排梧桐。他们偶尔会在琴房门口分开,更多的时候,孟冬会送十音到家,小儿女习惯在那个巷口,依依不舍、喁喁细语,而后吻别。

八年前。

夏末的某夜,梧桐簌簌,昏黑天光里,乌云压得极低,就那么迫近、迫近,不知在酝酿一场怎样的雨。

孟冬不在身边,距离钢琴演奏系特招的内部专业考核,还剩下两天。十音从音院琴房练完琴独自回家,回那个她与妈妈租住的小屋。

黄昏时分的乌云,浓得连闪电都撕不开,雷声不断在云层中积蓄、翻滚、轰隆。

将雨不雨,一直不雨……很合她正练曲目的意境。

十音一路在计算时间,孟冬那边,半决赛该开始了吧?

国内没有直播,但他会带回决赛影像资料。可以想象他决赛时的样子,再板正的礼服也掩不住他的锋芒,那是他的战袍。

她的爱人,只要持琴站在那里,就拥有了整条银河系。

暴雨是毫不迟疑下来的,如天河之倒倾。

十音带了伞,但打伞来不及,一秒全湿。

考试很重要,她怕感冒,还是打起了伞。身上冰凉,她饿了,疾步穿过那条长长、逼仄的弄堂,上了楼,应该就能闻到妈妈的饭香。

妈妈在做饭么?十音刚到弄堂口,要在以往,她就已经听见了,开始猜,妈妈在做什么?但在今夜,暴雨的喧嚣震耳,几乎淹没了一切。她仔细辨认,力图穿过那近乎咆哮的夜雨。

邻家没有人,邻居暑假出去旅游了,楼上的阿姨在看婆媳剧,电视里的吵架声很聒噪;十音听见有人在找东西,拼了命地翻找,有极微弱的女声,带着哭腔: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
是妈妈!

十音撒腿往家的方向跑。

有个凶狠的老烟嗓,在说:“你这样子,倒让我想起余北溟死的时候。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?把他的电脑交出来。”

妈妈声音惊恐,正低声啜泣:“北溟是你们……”

十音在暴雨里浑身战栗,她一直相信爸爸不是懦弱的人,不是自杀、爸爸不是自杀。

“你可能不知道,余北溟与我的委托人共事多年,念在旧情分,九先生本是不想这样的。可他执迷不悔、还多管闲事,亏余家也是世代经商,居然会不懂挡人财路是为商大忌?”那人默认了,默认父亲是他们所害。他还在冷笑:“电脑,交出来。”

九先生,这是个闻所未闻的名字。

十音全然淋透,路面的积水过多,雨水伴着泥水,她连着滑倒了两次,脚似乎也被类似玻璃片的物品扎伤。

然而雨是不讲情面的,它像是在宣称,它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。

十音还在赶,她已将伞扔在巷道旁,心中一直在懊恼。平时孟冬让她跑步,她为什么不听,总在想方设法偷懒。

而夜巷如此之长,长得奔不到尽头。

“你们……”妈妈的声音,无助得像是暴雨里的枯叶,声音绝望,气息微弱:“没有电脑……真的没有。”

“你一个瞎子,不知道也正常,”那人大笑,“你女儿肯定知道,对么?”@无限好文,尽在晋江文学城

妈妈惊惧道:“她不知道!”

“她那位小男朋友呢?梁家的那个小天才,余北溟难道交给了他?呵呵呵。”

“怎么可能,别为难他们……”

“三年前,余北溟立过一份遗嘱,要将他半数家财,留给那梁家小子,这事你知不知道?”

这一句问话已令十音如遭雷亟,而妈妈的声音惨然而抖战,答的是:“我知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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