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城市没有再放……</p>

在鲜血与杀戮间活着，在渐渐发臭的城市里活着，在不明所以的希冀间活着……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，更不明白月娘为什么活下来，她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他而艰难地活着吗？</p>

而她终于死去了。</p>

在死的时候，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。</p>

她过去在青楼之中，最为引人的，便是那一双大大的眼睛……</p>

月娘……你是我的家人吗？</p>

你有那么一点点……把我当成家人了吧……</p>

他想到这些……</p>

……</p>

沾着血的、颤抖的手指凝在空中，许久许久。</p>

他哀嚎着……终于……</p>

朝纸上按了下去。</p>

……</p>

喧嚣的城市当中，看热闹的人们，仍在看热闹。</p>

守在一处处街口的高手们，以精湛的武艺在人们的面前竖立着自己的声望。</p>

偶尔有冲向街垒的人们，被砍杀在血泊当中，十八般武器在空中挽出一朵花来。</p>

几名不甘寂寞的高手潜行进去，随即被打杀出来。</p>

天下第一人的旗帜如定海神针般，镇压着城市之中的波澜。</p>

远隔数十里外的长江江面上，何文在浩大船队的甲板上，去往远方。</p>

薛进缓慢而颤抖地走向南边一处道路的路口。</p>

他张着几乎没了牙齿的嘴巴，眼泪已经蒙住了眼睛。</p>

周围的旁观者中，有带了兵器的武者，也有观望的普通人，有人义愤填膺的说话，也有人瑟瑟发抖地等待着事情的变化，他与两名少年，在路边看了一会儿。</p>

“这是去衙门的路吗……”</p>

“为什么不让走啊……”</p>

他们想要弄懂这里的情况，而随机，也在一些窃窃私语中，清楚了大半。</p>

有冲上去喊冤的人，被砍杀在了尸体当中……</p>

薛进颤抖着，与两名少年作别。</p>

“求两位恩公……不要再管我了……”</p>

他们沉默了很久，终于，点了点头。</p>

“有朝一日，我回到西南，也许会见到被你打过头的宁毅，你会有什么话，想让我带给他的吗？”</p>

少年问起这件事。</p>

薛进想了一阵子，终于，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。</p>

“那个道士吟了两首，是骗我的。”薛进道，“我会……希望他这一生，多子多孙，永福永寿，你让他……一定要好好的活啊……”</p>

“我会告诉他……”少年点头，“接下来，我不管你了啊。”</p>

他这样说着，最后道：“有人挡路，就不要过去了吧。”</p>

“……唔。”薛进捧着他手中的那张纸，含泪点头。</p>

……</p>

时间已是上午的午时一刻，监察司的信息，已散往城市的各处。</p>

距离旧武衙门南面一里多路以外的街口广场，在茶楼之上的人们发现了不寻常的目标。</p>

少年与小和尚分开，走向一旁的茶楼门口。</p>

有一道身影从楼上下来了，那是一名面带伤疤的清秀女子，少年走近了，叫她：“七姨。”</p>

“怎么了？”过去曾被叫做小七，这次同样久违地回到了江宁的华夏军高层对着他，温柔地笑，“出什么事情了，让你这么想不开，要自投罗网？”</p>

宁忌环顾四周，黑妞等人也渐渐出现在周围，面带戏谑地望着他。</p>

“七姨，我……我看到了一些事情，我想……跟你们拿一样东西……”</p>

女人的目光变得平静，随后，严肃起来：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</p>

……</p>

午时一刻，茶楼上方，左修权与钱洛宁说着话，看见面带疤痕的女子从旁边走了上来，与钱洛宁低声地说了一些话。</p>

“……给他了？”钱洛宁问。</p>

女人笑着，点了点头。</p>

“现在是什么时辰？”</p>

“……一刻。”</p>

“……提前了一些……那也没什么……叫各组准备动手。”</p>

他摆了摆手，做出几个手势。</p>

老人笑了起来：“先前不是说……并非来打架的吗？”</p>

“是啊。”钱洛宁站起来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，“我们是来打仗的。”</p>

“……但是这个口子，是阎罗王一方执守的方向。”老人指向远处，“林教主怎么办？谁能压得住他？”</p>

茶楼上方的人群已经如水流般的在向下流动，钱洛宁看着左修权，许久，他笑了起来……</p>

……</p>

午时一刻，人群之中，“猴王”李彦锋眯着眼睛，看见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。</p>

严云芝正站在街角，朝着广场前方的杀戮现场观望，站在她身边的，想必就是严家的二爷严铁和。</p>

这两人如今都已遭到宝丰号的重金悬赏通缉。</p>

李彦锋笑了笑。</p>

他随即看到，严云芝似乎也发现了什么，正踮起脚尖，朝广场中央的位置望了过去。李彦锋随即也朝那边看去……</p>

……</p>

周围的尸体狰狞，血腥气弥漫……</p>

死去的人们睁着眼睛，像是在眷恋着这一片尘世……</p>

那眼睛，便也让他想起月娘的眼睛……</p>

曾经见过美好的世界……</p>

有过令人眷恋的人生……</p>

但如今……</p>

薛进在人群中哭出声来……</p>

他捏着手中的那张纸，缓缓地，走向前方……</p>

前方的广场上，有人朝这边指了过来，大喊了一句什么……</p>

生死之间，有一条线。</p>

越过那条线，这段生命便会结束……</p>

他终于……要走回月娘去到的地方了……</p>

他将手中的纸，举了起来。</p>

于是广场那边的人也都明白了，他会做什么……</p>

薛进的脚步踏入鲜血的范围……</p>

不远处，人们注视着这一切……</p>

这并不是这个上午倒在广场上的第一个人了，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……</p>

远远的，箭矢嗖的飞了过来。</p>

……</p>

薛进闭目前行。</p>

一道身影穿过他的身旁，高高的跃起而又落下，手中捏着数十丈外射来的那根箭矢。</p>

小和尚将箭矢扔开了。</p>

广场对面负责镇守此处的武者手持红缨枪，此时露出了一个笑容：</p>

“哈哈，又来了个练家子……”</p>

小和尚朝后方招了招手：“大哥。”</p>

名叫宁忌的少年手上提了一个包裹，另一只手上拿了一把刀，正朝这边走来。</p>

迈着缓慢而颤抖的步伐，薛进哭泣着，举着血纸向前。</p>

后方的人群中，严云芝看到了那道身影。</p>

而在侧面的不远处，“猴王”李彦锋也看见了这两人的出现，他的眉宇之中，杀气蔓延，伸手一振，携在背后的棍棒呼啸而起，朝守在广场前方的武者打了个招呼。</p>

“吕兄。这两个小崽子，有一个是我的。”</p>

远远近近的，传来窃窃私语。</p>

“是‘猴王’出手了……”</p>

“广场上的可是‘神枪’吕范啊……”</p>

“这两个小孩子是谁……”</p>

“龙争虎斗啊……”</p>

宁忌朝前方走去，他没有太过理会从旁边来的李彦锋，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广场前方的守关人身上。他的目光已经凶狠起来，挥手将提着的包袱扔向前方。</p>

小和尚有些疑惑地接住了包袱。</p>

“找个旗杆。”宁忌道：“升起来。”</p>

李彦锋步伐矫健地朝这边走过来。</p>

“神枪”吕范枪花一抖，摆开了架势：“今日此路不通，谁来也不好使！”</p>

“啊啊啊啊啊啊啊……”</p>

薛进哭着向前。</p>

他的身后，宁忌身形一低，猛然间，力量爆发开来，整道身影已如猛虎般扑向前方，日光闪耀，他与广场前方那人的距离陡然缩短，吕范手中长枪刷的甩出漫天枪花，随后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，长枪的攻势犹如长蛇巨蟒，但那团刀光轰然劈开长枪中门，连续的几下劈砍后，一刀将那长枪枪身砸得荡向地面。地上石屑被枪身砸得飞溅，少年犹如踏着枪身跃了起来，双手执刀如雷霆劈下。</p>

吕范的身体踏踏踏的向后飞退，撞在后方的一堆拒马上，钢刀从他的颈项一侧斜斜地落入他的身体，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斩开了，粘稠的液体犹如爆炸般喷涌。</p>

少年站在他的尸体前头，拔出刀来。</p>

这个上午，公平党四位大王组成的堡垒前方，有人冲锋、有人抗议、有人在比试之中被斩杀，但对着占据优势的四王方面，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，对守在前方的武者下这样的狠手。</p>

但这一刻，殷红的鲜血喷涌如血池。</p>

“今天，这条路能走……我说的。”</p>

他面对着前方的无数身影，如此陈述。</p>

在他的身后，薛进蹒跚前行。</p>

死亡尚未降临。</p>

恶意汹涌而来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