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七卷 仓皇南下 第六章 文明都会(上)  阿飞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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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汉建安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中午,我来到了荆州的首府襄阳。

襄阳自古以来就是天下重地,跨连荆豫,控扼南北,被称为“水陆之冲”陆路,向北经新野、南阳宛城,便可北抵许都、洛阳等新旧都城;往南由江陵、长沙,可达广、交二州。水路,发源于汉中地区的沔水,流经襄阳、樊城,成为陕、鄂间的主要交通动脉。由襄阳沿沔水南下可至夏口(今湖北武汉)沿长江东下直达扬州,溯长江西上可通梁、益二州。大文学家蔡邕曾写过一篇《汉津赋》赞美道:“过曼山以左回,游襄阳而南萦。于是游目聘观,南援三州,北集京都,上控陇坻,下接江湖,导财运货,贸迁有无。”

在甘宁的大船上,徐庶已经向我简单介绍了襄阳的一些情况。但直到进入城里,我才真正感受到此地的安宁和富庶。

身侧的阿西嘴里不住“啧啧”出声,表达对这里种种奇迹的惊叹,偶尔引来路人诧异的回顾和善意的微笑。

我道:“阿西,你好歹也是名门出来的,给你们家留点面子好不好?别老这么傻乎乎的,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乡下人进城呢。”

徐庶笑道:“近年襄阳日益繁荣,大有盛世气象,第一次来襄阳的人,不管学问武功人品修养如何,大都跟阿西一样。像飞兄如此镇定的人,倒很少见呢。”

我微微一笑,心想:“你们是没见过什么叫太平盛世,闲极无聊。让你去我们那儿去瞧瞧,不惊呆了才怪。”

不过内心深处,还是忍不住震动。

游逛了大半年,经历过无数断壁残垣的城乡、尸横遍野的战场,骤然来到这充满和平安详气氛,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市,虽不能说恍若隔世,惊叹还是必要的:“想不到刘表如此治才,真是了不起!”

徐庶轻轻叹息一声:“是啊,如果要说文治这方面,刘景升果然不凡。我师曾写信给我,说近十年来,荆州大治,四海皆闻。载载风调雨顺,财货堆积如山不说,各地区的人口也都纷纷往这里迁移。仅关中地区,流入荆州的百姓就有十万余家,其余各处更是不可计数。这中间不乏当今的名士和学者。刘荆州起立学校,博求儒术,对他们虽然都不肯实际任用,但也都算是慰劳资助,妥善安排了。唉!”

我明白他叹息的原因,这么多的人才,如此强的财力,刘表却没什么进取精神,实在让他这样的策士惋惜遗憾,道:“上次你给我的那个北进计划,不是很好的么?”

徐庶哼了一声:“最后还不是束之高阁。做人没有主见,再好的规划谋算,也都是无用。”

我横他一眼,道:“好啊,那你上次还教训我。”

徐庶眨一眨眼:“我有教训过飞兄么?我哪儿敢啊!”

啊,你还装傻?我道:“元直,你别想支吾我,我记性可好了。那天是谁说,什么‘只凭道听途说,难免谬传八九啊’?啊,又是谁说的‘我兄对刘景升的看法,恐有失之偏颇之处。据我所知,刘表极有抱负’?”

徐庶故作恍然大悟:“哦,这个啊,哈哈,我当时与飞兄初会,恐怕飞兄养成先入为主,固执己见的恶劣习惯,所以故意想刺激一下你而已,哈哈。”

我道:“别跟我打哈哈,你是说,这个刘表,其实正如我所说的那样,是个毫无决断力量的自守家贼吧?”

徐庶叹了口气,道:“说起来呢,其实也不能怪他。他初到荆襄时,无一兵一吏相随,单骑上任,只好先去找蒯家的两位家主求助,然后通过蒯良、蒯越兄弟,拉拢蔡、黄、杨、庞等家族首领,获得各大家族的支持,才当的这荆州牧。所以他每次想要发号施令之前,都得先考虑平衡这些大家族的利益,你说,这样能做成什么事么?”

我沉吟道:“可是那个‘七阳计划’,按说为他制定方略的就是蒯家之主蒯良,这不已经获得很好的强势支持了么?”

徐庶摇头:“现在荆襄地面上,当政的虽然主要是蒯、蔡两家,但象北进攻许这种重大军事行动,还是要众议而定的。蔡家现在的主事人是蔡瑁,他少年时就和曹有亲密的私人交情,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亲曹派首领,这种计划,他怎么会喜欢?”

我心中暗想:“嗯,和历史上也差不多少。”

阿西左瞧右看,忽道:“这襄阳的城墙好厚啊,徐先生,那该有五、六丈吧?我在江南就没见过有这样的大城。”

我进城时也留意过襄阳城的特点,虽然看不太真切,但大致估计,城墙高达七、八米,城垣有十四、五米宽,早就暗暗诧异,听他这么一说来,确实是观察入微,汉尺大约五尺相当于现代一米,换算过来,和我的目测也差不多。暗暗点头:“这小子的眼睛,都跟我看到一块去了。”

道:“你说得不错。”

徐庶看看四周,忽道:“飞兄也饿了吧,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说。”

我看他一眼,也警惕起来,应道:“好啊。”

在路边找了个中等模样的餐馆,名叫左兴酒家,坐定了,徐庶问我:“飞兄想吃点什么?”

我道:“给我来盘牛肉就可。”

徐庶道:“那怎么行?九月我们初会,飞兄请我吃的那顿饭真是不错,今天我要好好还飞兄一顿。臑鳖脍鲤、狗膈马朘这种山珍海味咱请不起,羊淹鸡寒、煎鱼切肝之类的,味道还是很不错的。”

我还没觉得怎么样,阿西已听得嘴里直泛口水。徐庶道:“看来阿西倒是内行啊!”

阿西嘿嘿笑了,吞口酸水,道:“我只是听说过,从来没吃过。”

看着他那馋样,我呵呵笑道:“没那么讲究吧?徐兄随便点两样就是。”

徐庶看我也确实不是会点菜的样子,便不客气,随口点了几样菜,名字古怪,也没听明白。又单为阿西要了一陶碗狗巾羹麦饭做主食,给我要的是牛白羹。

汉时的羹,就是肉汤,所谓肉有汁曰羹。羹也有不同品种,如大羹、白羹、苦羹等。大羹是只放肉不加佐料的纯肉汤,白羹是加米屑,苦羹加苦茶。我的牛白羹就是白羹的一种,用料是牛肉。阿西这碗狗巾羹则是加葵菜的,并且附加一碗麦饭,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狗肉汤泡饭。

我问徐庶要什么主食,他微笑道:“有菜足矣!”

等菜上来我一看,差点呕吐。除了我的一盘炙牛肉串还算比较正常外,剩下的全是各类奇怪的熟菜,诸如蒸鳅、牛濯胃、炮豚、咸鸡脯之属,样子实在是不中看。他吃得兴高采烈,满嘴冒油,我瞧得馋虫乱动,口涎暗吞。虽然如此,我也不敢胡乱尝试,还是老老实实拿着自己的两歧铁簇吃自己的牛肉。

徐庶点了些酒,同时还有解酒用的甘柘浆,而且不许阿西喝。

经过这些时日的调整,尤其在被我任命为镇军大将军府的军师之后,徐庶已经基本上从安陵战败那种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,做事也更加细密。虽然回到襄阳这第二故乡,他也是非常愉快的,但处事还是比较谨慎。

我们俩一边喝着酒,吃着肉,一边以看阿西撅着嘴吃汤泡饭为乐。

忽听旁边有人高声吟道:“静寄东轩,秋醪独抚。有酒有酒,闲饮东窗。”

吟罢哈哈大笑,笑声刺耳,颇为难听。

另一人笑道:“虽然佳句,惜乎太短。”

前一人道:“那么公良来上一首?”

又一人笑斥道:“仲宣明知歌赋非公良所长,偏要戏弄。”

大家都能听出来,这话明着指斥仲宣,实际乃是激将。

那公良果然受激不过,道:“也未可知。”

仲宣笑道:“公悌素有知人之鉴,言无不中,议不虚发,公良难道居然不服么?”

公良哼了一声,拍拍案几,大叫道:“左娘子,借你的琴用用。”

内室里一个女子惊喜道:“公良先生要抚琴?马上就来。”

公良兄道:“今日多喝了几杯,就献献丑吧。”

余人大笑,连声称好。

我看将过去,只见东窗下一个长案,坐着三人,皆是帻巾裹发,方领青衿的文人。

不一会儿那颇有姿色的年轻老板娘取来瑶琴,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。

公良调了调音,铮铮声起,奏弹起清雅之乐。他想了一会儿,唱道:“瑶浆密勺,满一杯了。挫糟冻饮,要清凉些。华酌既陈,有琼液矣。娱酒不废,沉日夜哦。狂饮尽欢,乐趣多乎?美人既醉,朱颜酡呀!”

一曲唱罢,余音绕梁,氤氲不绝。

过了好久,不知谁先开头,酒馆中骤然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声:“杜先生真是好歌好曲啊!”

中间夹着那女老板的娇俏笑声。

公悌道:“为曲既捷,音声殊妙。正所谓川为净其波,鸟亦罢其鸣!得闻老杜此等良词美曲,夫复何求?傅某从此不敢乱言了,哈哈。”

仲宣发出一阵啊呜啊呜的欢笑声,如同驴鸣,分外嘈杂难听。

公悌微笑道:“……嗯,仲宣竟然乐得恢复本性,难得难得。”

仲宣嘿的一声,顿时沉默不言。

徐庶低声道:“我曾和飞兄提到的那三十五人,其中的王粲、杜夔、傅巽。”

哦,原来是他们。

徐庶在路上,就陆续向我详细介绍那襄阳一些人才的性情特色。荆州十年大治,实为乱世异数,全国各地的士人名流纷来投奔侨居,其中名闻全国的国家级宝贝便有三十余人,王粲、杜夔、傅巽亦在其中。三人各有所长,王粲字仲宣,善文学;杜夔字公良,精音乐;傅巽字公悌,能知人。都是当今襄阳文化圈里的名士。

仔细打量,傅、杜二人身材高大,大约都是三十余岁的年纪,瘦弱的王粲却似乎要年轻得多。

这时,忽然酒店外有人说道:“公良先生既在,想必仲宣先生也当同案而饮了?”

公良哈哈乐道:“当然当然,外面是仲景先生吧?进来进来,一起饮一杯。”

仲宣脸色一沉,恶声道:“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了。”

公悌笑道:“被你的驴叫引来的。”

一人自外面进来,大约五十来岁年纪,精神矍铄,双目炯炯有神。

徐庶低声微笑道:“又是一个,神医张机。”

哦?我盯着那平凡的老头,心想:“这就是池早那家伙说的,名列扁鹊、华佗之前,倍受后世医学界推崇的古医大家张仲景?”

公良和公悌都急忙起身招呼,那人点一点头,道:“原来公悌先生也在。”

走到王粲跟前,问道:“仲宣先生,曾服药否?”

王粲翻翻白眼:“服了。”

张机摇摇头:“我在外面听你笑声,就知道你并未服用。唉,你何必轻视自己的生命呢?”

王粲又送了他一个白眼,道:“生死自有天定,我等又何必妄想以人力挽回呢?张先生好意,仲宣心领了!纵然只能活到四旬,那也无可奈何。哦,三日前行路匆忙,受了先生的五石汤,未及答谢,这里有菲薄谢仪,今日正好奉上。”

取出两锭金元宝。

张机老脸通红,道:“我只是敬慕仲宣先生的文采,希望为你尽些微薄之力,解除一些身体上的烦忧,你又何必如此侮辱我呢?”

道声:“告辞。”

一拂袖子,转身而去。

王粲一怔,急跪起道:“张先生,我并无侮辱之意啊!张……”

张机却已走远。

王粲摇摇头,自我解嘲地驴笑两声,复又坐下饮酒。

杜夔不明其故,问道:“仲宣,仲景先生是实在人,你又何苦把怒气发泄到他身上呢?”

王粲道:“公良啊,你那日不在,不知道。公悌知道,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,说我身怀奇症,40岁时眉毛会不停脱落,眉落半年就会死去,只有服他的五石汤才可免除病灾。你说,哪儿有这么一回事啊?”

杜夔哦了一声,问傅巽:“他是如此说么?”

傅巽点头:“是啊,就三天前的事,我也在。把仲宣气得晚饭都没吃下去。”

王粲道:“我只说接了他的药,领受好意就得了。想不到今天又追到这里。唉,这老头真是讨厌!别人都称他是神医,我看啊,就算是庸医,也比他强些。”

阿西在旁,听着实在有点不高兴,把碗一放,对我道:“飞大哥,你可听说过一个名医扁鹊的故事?”

我心想:“扁鹊的故事我倒知道一两个,可不知道你想说的是起死回生呢还是病入膏肓。”

听他忽然这么大声,知道也就拿我当个话引子,意在点醒王粲,说破了那就不懂事了,便道:“哦,什么故事?快说来听听解闷儿。”

阿西道:“战国时,魏文王问名医扁鹊:‘你们家兄弟三人,都精通医术,到底哪一位最好呢?’扁鹊答说:‘长兄最好,中兄次之,我最差。’文王又问:‘那么为什么你最出名呢?’扁鹊答说:‘我长兄治病,是治病于病情发作之前。由于一般人不知道他事先能铲除病根,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播出去,只有我们家的人和医学内行才知道。我中兄治病,是治病于病情初起之时。一般人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,所以他的名气只及于本乡里。而我扁鹊治病,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。一般人看到我划开病人的肚子割去病瘤,在经脉上引穿血管来放血,在皮肤上敷药等大手术,所以以为我的医术高明,名气因此响遍全国。’文王说:‘你说得好极了。’”我抚掌道:“果然说得好极了!正所谓防微杜渐最可钦,亡羊补牢已然迟啊!”

把自己的酒杯斟满,递了给他:“只准喝这一杯。”

阿西高兴地接过去,一饮而尽,咂咂舌:“真是好酒啊!”

我瞪了他一眼,心想:“在现代,我这叫引诱未成年人喝酒,那是违法行为。在这里,你也不能多喝。”

徐庶轻叹一声:“飞兄好对子。我恩师内宅有一对联,说:十分不耐烦,人之大病;一味学吃亏,处世良方。和飞兄这一句倒有异曲同工之处。”

我看看他,心想:“这么有感慨,你又想起少年时的英雄事迹了吧?”

斜了一眼东窗那一桌,感觉王粲似乎若有所动,心想:“历史上王粲好像就是短命鬼,不知道这一搅活,他是不是能不能接受教训,活得长一点。”

那边三人互相看看,杜夔道:“公悌结账。仲宣,你是太过分了,随我去跟张神医道歉。”

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,拉着他就走。王粲嘴里嘟嘟囔囔,但却没有执意反对。

傅巽看了我们这桌一眼,叫道:“左娘子,结账了。”

那老板娘笑道:“公良先生早结过了。傅先生请自便就是。”

傅巽诧异道:“我如何不知道?他还让我结账呢。”

老板娘道:“公良先生今日一曲,我这儿客人又要多出一成,这个酒钱可付得真多了。”

傅巽微微而笑,道:“既有多的,那边一桌也一起算好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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