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第七卷 仓皇南下 第一章 三子解梦(上)  阿飞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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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范目不斜视,故作不知。

室内的气氛有点尴尬。

孙权心中全明白,这三个人有代沟。吕范是个美男子,人又年轻风流,平素服饰居处,不免就有些豪华奢靡,素来严整的二张,自然讨厌这种人,不免要侧目而视了。

孙权比吕范更年轻,观念更开放,心里颇为吕范打抱不平,暗想:“你们是大儒,自律甚严,看不惯吕范的奢丽袴绮,倒也没什么。可是人家吕范勤事奉法,尽忠尽职,你们怎么不去看看?”

又停了一会儿,孙权见几人还是都沉默不语,无可奈何,只好自己开口道:“三位贤卿,昨晚我刚睡着不久,就见有一赤龙蜿蜒而入,幻化人形,忽做人言,邀我去龙宫一游。我不及推辞,已被它夹挟而出,进入海底宫殿,那宫殿极其华丽,外饰金贝玉珠,内嵌象牙犀角。不久数名美女从后出来,弹琴献舞,令我意驰神迷,不思往返。正乐间,忽然一将闯进殿来,他面丑如熊,身高过丈,遍体金甲,手举长戟,大步向我走来。我见他来意不善,急忙起身闪避,那赤龙起身相斥,却被他一戟刺倒在地。我冲出殿去,眼前却有三道长长之急水扑面而来,正惊惶时,身后一声长笑,那将冲了上来,挥动长戟,将那三道水流混搅起来。那三道水随他戟势盘旋而舞,忽然便消逝不见,连那将也一起不见了。我四下寻找回家路径,发现自己身在田间荒地,身边没有一个人。此时对面忽然冒出一头凶猛的野牛,怒吼着冲了过来,一角……正顶在我的心口。”

说到这里,他抚摸一下自己的前心,犹自有余悸未消的感觉。

三臣凝神细想,过了半晌,张纮道:“主公此梦十分奇特,纮愚钝,不知作何解。”

张昭也摇一摇头。

孙权去看吕范。

吕范仔细想了一会儿,忽然伏地称贺:“恭喜主公,贺喜主公,此梦大吉。”

孙权讶道:“哦?有何喜事,子衡快快解来!”

吕范道:“请主公赦臣死罪,方敢尽言。”

孙权道:“赦卿无罪。快起来讲话。”

吕范站起来,大声道:“龙者,天子象征也!赤龙者,我大汉高祖也!今主公受赤龙相邀同坐,主有天子之相……”

刚说到这里,张昭已怒而站起,戟指吕范:“吕子衡,尔怎敢出此大逆之言?”

吕范横他一眼,道:“子布大人,我不过就梦而释,何罪之有?”

张纮急忙站起来,上来为二人解和:“一梦而已,二位不必争执。”

孙权对张昭如此发怒也不以为然,心想:“霜降之前,我君臣几人借个由头在内堂闲聊几句,不过想再加深加深彼此的感情,你又何必这么当真?要真的只为解梦,我要你们这俩老家伙来干嘛?”

道:“是啊是啊,张公不必性急,且先听子衡说完。”

张昭须发皆张,怒道:“主公请恕老臣不能与此等无君无父之人共座。”

挣脱张纮的手,昂然下阶出室而去。孙权向周泰使个眼色,周泰急忙跟着出去,派遣卫士送张昭回去。

张纮心念闪动,暗暗一叹,复又坐下。吕范哼了一声,也自坐好,道:“主公,大水者,江也。那三道长长水流,臣揣摩良久,意似指庐江、江夏、江陵三郡。主公为三道大水围困,却得一熊将解围,亦为吉兆。昔周文王梦飞熊而得子牙,此兆当指我主将得良将之助,破此三郡。”

孙权微笑道:“果能如此,确是吉梦。”

吕范沉吟片刻,道:“至于那凶恶野牛,……当是提醒我主防备刘表反噬,中其奸计。”

张纮淡淡盯着吕范的嘴,心想:“这厮倒能言善道,且看主公如何说。”

孙权看张纮一眼,缓缓道:“东部以为子衡之说如何?”

张纮本来想等孙权说出看法,再相机劝谏,此刻见孙权已先问到自己,心中只略一犹豫,便不多想,毅然道:“昔破虏公功业未遂,便为黄祖所害。此非仅家仇,亦为国恨,西击刘表,破江夏,斩黄祖,纮愿随军出征。”

孙权心想:“你跟张昭也差不多。”

知道他坚决同意攻击刘表一节,言外之意,对吕范所谓的“自己有天子之相”一节,恐怕就是坚决不同意了。正色道:“子衡所论赤龙之兆,只不过是我们几人私室内宅的笑谈罢了。”

张纮大喜,道:“当年破虏公为扶助汉室,率军北伐,数场剧战,破走董卓;讨逆公忠壮内发,收合离散,平定江外,建立大业。二公高名远播,功劳盖世,臣在朝堂,陛下及众臣也曾多称二公之勋。”

破虏公,便是孙坚,当年曾官拜破虏将军;讨逆公,则是指孙策,被汉献帝封为讨逆将军。

孙权听他提起父兄事迹,心中忽然一阵惘然,这半年多来,自己身处这险恶难测的局面,艰难经营,心力憔悴,实在是苦不堪言。多么希望父亲兄长再复活过来,能继续引导自己,做自己的主心骨啊!他默默念叨:“父亲啊,大哥啊,你们在天之灵可知,没了你们,我的日子是多么难过啊!现在文武不和,诸郡未稳,大哥,你教教我,我该怎么办啊?”

忧伤的情绪难以自抑,孙权碧目微阖,一时清泪犹如雨下,汩然不绝。他轻轻泣叹一声:“东部是真识我孙家门阀之风气的人啊!”

张纮是看着孙策、孙权成长起来的旧臣,见他如此伤心,想到他兄弟二人,都是年未及弱冠便不得不负起振兴门阀、光大孙氏的重任,不禁也老怀感伤起来,流泪不止。

吕范也被这悲戚的气氛感染,想到知人善任的孙策以青年有为之身,却意外中道崩殂,致令孙氏霸业成空,江东前途一片昏暗。苍天对江东何其不公啊!也是忍不住热泪盈眶,轻轻捂住面目。

站在孙权身后的周泰莫名其妙,不知为什么忽然大家都流起眼泪来,摇摇头,急忙命人取来热水白巾,请三人净面。

张、吕两人互相看看对方的泪脸,想起旧日和衷共济,一心辅佐孙策的情谊,忽然之间,彼此恶感大减,都觉心中似乎有一股细细的暖意,充盈胸际。

孙权抹去泪水,神色坚定起来,忽然问吕范:“那庐江李术,可愿归还叛将宋定?”

吕范道:“臣正要说此事,令使至今未回。”

孙权道:“使者出发有多少日子了?”

吕范道:“已整整四十七日。”

孙权哼了一声:“如此之久,便有两个庐江那么远,也该回来了罢?”

吕范道:“臣料他仍是以拖待变的想法,未必便还。”

孙权冷冷道:“我对他仁至义尽,他竟敢再次拒绝我的命令?”

吕范道:“李术不与吴郡沟交音信,已有半年之久。而他三拒主公之令,更是昭显此人实在是心怀异志,非同寻常。以臣之见,应当速速派遣大军征讨,以防不测之变。”

张纮皱起眉,道:“李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,确实该解决这个问题了。”

吕范看看他,温然一笑,从怀中取出一物,道:“臣已作好一表,预备主公发送曹公之用,请主公明裁。”

孙权接过那表章,细看一遍,转手递给张纮,暗想:“子衡果然周密,早已猜到我的心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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